【聚焦BL】李衣雲／女性的異類遊戲：BL

BL（Boy's Love）這個統合性的名詞，是在1990年代末到2000年後左右，才逐漸確立下來的，意指描述兩名（含以上）的男性間情愛故事的類型作品，包括小說、漫畫、遊戲、影視等。在此之前，對相似主題的商業原創作品有少年愛、「JUNE」系、「耽美」系的稱呼，二次創作為主的同人誌則被稱為「Yaoi」。而在歐美，則以「Slash」來指稱BL同人誌。不過，時至今日，男男生子文ABO系列風潮盛行，是否還能單純以男性間的情愛故事來稱BL，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從字面上的意思觀之，很容易誤以為BL是以男同志為創作者與標的閱聽人的作品，但事實上，BL絕大多數是女性（尤其是少女）想像男性間的互動關係的遊戲，甚至於這個男性不是物理上或現實上的男性，而是只存在於女性想像中的男性。這當然不是說當女性們幻想林飛帆和陳為廷是一對時，這二個人不是真實的人，而是在BL的想像中，這二個人並不是以真實的人存在著，看BL的腐女們多半都知道現實中的他們並不是真的一對，但仍然對他們互動中的摟肩、互抱感到心懷喜悅。又如同看歷史上坂本龍馬會突然放棄暗殺勝海舟，甚至拜入其門下，只因勝海舟的一席話？對腐女來說，這毋寧說是一見鍾情來得更具有說服力。

▋想像遊戲的反叛精神

這種想像的傾向，與女性在社會裡的位置不無關係。近代民族國家是以異性戀為中心的父權體制所建構出來的，以男性的陽剛作為國家的象徵，女性作為國家再生產的工具，有一條社會制定好的路線：女兒、妻子、母親，存在的目的是為了生產與養育健康的下一代國民。凡是不在這一條路線上的女性、同性戀，都被國家所貶抑。即使在女性擁有了投票權與工作權之後，女性離開家庭這個私領域後的工作，也多半被分配在照護者（教師、護士）、輔助者（祕書、空中小姐）等工作上。

因此，BL在最初少年愛、JUNE系等的年代，是充滿著反叛精神的，這是一種女性跳脫那條設定好的路線，偷偷作著想像的白日夢的遊戲。在1970年代，她們對男性的身體沒有那麼多知識的來源，因此，在她們的筆下出現的是無性徵的少年，而那些故事也往往充滿著悲劇性，少年們的愛是生命中最純粹的一頁，但也只是一頁，在面對少年時代的結束後，這段愛情或者煙滅於校園生活的結束，或灰飛在死亡的終局裡，這樣一直持續到1980年代末。如此這般的BL故事，或許也反映了在那個年代，少女們對於自己檯面下流動的慾望感到背德的內疚，必須要用悲劇的結局來懲罰自己。

那麼，為什麼是讓兩位男性的情愛故事作為閱聽的對象？這仍然無可避免地牽涉到了父權體制：男性是平等的關係。當主角是一男一女的羅曼史時，故事往往不可避免地出現男強女弱的傾向，要追求平等，在故事的背景設定中就已會遇到許多困難，更遑論還要顧及羅曼史的公式。但當主角都是男性時，這種傾向雖然仍然會因為攻（插入方）受（被插入方）而出現，卻可以保持一定的平等關係，甚至可以出現反差萌：強受弱攻，或是互攻的設定。

▋關係性是BL存在的要件

同時，在互動上，男性對女性來說是「另一種生物」。我們從出生以來，便在學習各種各樣的符碼，以與各方互動，一個小手勢，一個眼神，在不同的社會文化中，可能就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意義。對男性和女性亦如是。例如在台灣，女性的文化中，從小的教育便是要溫柔、忍讓，只有親密關係才能有碰觸身體的距離。而各種鋪天蓋地而來的媒體以女性為標的的作品，大多都是以愛情為主，女性在故事中學到的是愛情的符碼：這樣的表現是愛，反之，沒有這樣的表現就不是愛。

於是，當女性在閱讀男性的互動關係時，不自禁地會以自己熟悉的解碼方式去解讀，愛情就是最容易代入的符碼模式：如果不是愛，他為什麼要攬住他的肩？他都為他這麼做了，不是愛還會是什麼？就像男性不了解女孩子們一起上廁所的心情，女性們也在以女性的視角閱讀男性的互動關係。關係性就是BL存在的前提要件，而這些關係都能被代換成為愛──當然愛有各種樣貌：虐愛、寵愛、心愛、相愛相殺……

更重要的是，在閱聽男男的情愛故事時，女性可以保持一種安全距離：這是發生在另一種性別／生物身上的故事，我們是安全的。羅曼史的公式通常都是相愛的人相會、誤會發生、誤會解除，中間雖然會波折許多，但像1990年代知名的言情小說家鄭媛那樣慘烈的虐戀故事，實屬少見。但在BL小說中，主角發生慘劇的機率上升了非常多，慘況也激烈了很多，這不是因為閱聽人把男主角物化，而是將男主角們視為能發生任何事件的角色，她們站在安全的距離外，觀看故事中的關係性發生的熊熊烈火。

BL大國日本在這幾年發生了很大的轉變，BL小說幾乎覆滅，取而代之的是過去一直沒成長出來的少女羅曼史。BL漫畫仍然毅然存在著，但尺度愈來愈大。與亞洲乃至歐美一樣，日本的BL的影視一直都在成長著。台灣的同人誌界BL周邊也愈來愈吃香，同人本似乎也在減少中，這或許也是BL小說在日本衰落的原因：閱聽人享受更直觀的視覺效果，而不是透過想像所進行的幽微的遊戲。未來會怎麼樣，且待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