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野下】包子逸／來坐，喝茶

台灣老茶行習於盛情款待訪客一起品茗，臨時的茶席隨機而開，水滾，徐緩沏茶，話題散漫，談興最好像餘燼那樣赤紅微微，不逾越界線但又維持交流的熱度；整個過程杯子不得空，一款茶泡完換另一款，如果沒有適時告辭的話，幾乎能喝到天荒地老。

我對茶琢磨不深，隨機而飲，平時更喜歡喝民俗飲料青草茶。老鎮廟宇或傳統菜市周邊經常零星出現一些青草鋪，舊時代口袋比較深的民眾求藥籤上中藥鋪取藥方；預算低者則光顧青草鋪，簡單治。中藥鋪與青草鋪的氣氛因此也有顯著的不同。

早年中藥鋪經營者為讀書人，因而常肩負替地方民眾新生兒孩子命名的重任，放藥材的抽屜與瓷罐多半以毛筆正楷寫出優雅品名──即使稱號甚美的「望月砂」實際上只是野兔的乾燥便便。相較於端正的中藥鋪，青草鋪則洋溢著某種鬆散的氛圍，「鬆散」同時指的也是草藥的體積，青草鋪內收藏的乾燥植物體積比中藥鋪內的寬大好幾倍，甚至無法收納。關於替草藥取名這件事就更鬆散了，務求親民易懂──某次經過苑裡，某間百年青草鋪門口招牌替來客畫重點，店裡賣：「羊奶頭、狗尾草、貼壁蟑螂」，想必是明星產品。我問親切的老闆娘：「貼壁蟑螂這名字怎麼這麼可怕？」「哪裡可怕？」為了替植物平反，她當場投入地肢體模仿此草的構造，在頭上比出兩條抖動觸鬚。

許多新生代青草鋪轉型經營飲料，專門販售幾款自家熬煮的拿手青草茶。少數至今仍保留一點古意──他們在販售空間提供簡易座席，有時僅只是幾張板凳，歡迎來客隨便坐坐。一般人也許覺得茶席都是風雅品茗之用，其實不一定，傳統老茶行與老派青草鋪內習慣預留座位，好整以暇，似乎抱著某種衷心希望你歇一會兒的心情。

為此我經常因為注意到青草茶鋪內有座位而親近地上前點一杯茶，即使真正坐下的時間並不長，而其實真正能一起對坐聊到天荒地老的人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