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人／哪裡學壞的？巴拿馬無人島發生多起「猴間綁架」懸案

故事始於巴拿馬科伊巴國家公園上的希卡隆島（Jicarón Island），這裡居住著一群聰明絕頂的白面卡布欽猴（Cebus capucinus imitator，也稱白面捲尾猴），牠們能用石器為工具敲開堅果或貝類等食物，是少數進入「石器時代」的動物代表。

2022年，當德國馬克士普朗克動物行為研究所的博士生戈德斯伯勒（Zoë Goldsborough）正埋首於數萬張由動態感應攝影機捕捉到的影像中，發現了一個令她難以置信的畫面：一隻卡布欽猴的背上，竟然背著一隻小小的吼猴（Alouatta palliata coibensis）。

戈德斯伯勒回憶說：「那太詭異了，我立刻衝去找我的指導教授，請教他那到底是什麼！」研究團隊的領導者、戈德斯伯勒的指導教授巴雷特（Brendan Barrett）與她一同檢查畫面，立刻意識到這是一種罕見的動物行為，經過仔細分析後，他們確認並發表了首次在非人類動物上發現的「綁架」行為，研究成果剛刊登在《當代生物學》（Current Biology）期刊上。

不是收養，而是前所未見的「綁架」

動物界偶爾會有跨物種收養、照護的案例。因此起初他們懷疑這是否為收養行為。然而，動物收養幾乎都是由雌性進行，通常是為了練習親代撫育。但畫面中這隻卡布欽猴是雄性，這讓他們很快排除了收養的可能性。

憑藉著島上設置的86台攝影機，他們深入挖掘數萬張照片和影片，證實這並非單一偶發事件，白面卡布欽猴確實發展出了一種「綁架」吼猴的行為。未參與研究的聖路易大學生物人類學家麥金農（Katherine MacKinnon） 認為，用綁架來形容這個史無前例的動物行為是「真實且恰當的」。

誘使大家一起墮落的「小丑」

這股怪異風潮的「創始者」是一隻亞成年雄性卡布欽猴，牠因臉上的疤痕被暱稱為「小丑」（Joker，蝙蝠俠系列中的知名反派）。牠首次被拍到背著吼猴寶寶是在2022年1月。接下來幾個月，小丑陸續攜帶了四隻不同的吼猴寶寶，最長一次持續了九天。

這行為銷聲匿跡了一陣子後，在同年9月開始再次出現並擴散，而且這次不再是小丑的專利！團隊發現，有另外四隻年輕雄性卡布欽猴也開始模仿起這種行為。在長達15個月的研究期間（2022年1月至2023年7月），科學家觀察到這五隻猴子總共攜帶了至少11隻不同的吼猴寶寶，有時甚至一次攜帶兩隻。巴雷特表示：「這完整的時間軸講述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關於一個個體開始了一種隨機行為，然後被其他年輕雄性快速採納。」 研究人員將此描述為一種透過社會學習傳播的社會傳統或文化潮流，類似於虎鯨頭戴鮭魚當「帽子」，或是黑猩猩把草葉塞耳朵當「飾品」等行為。

吃飽太閒？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綁架動機

從監測影片來看，這些卡布欽猴攜帶吼猴寶寶時，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像是趕路或是使用工具覓食，牠們不吃寶寶也不與牠們玩耍，攜帶寶寶時也沒有獲得群體中其他成員的正面關注，但卻會大吼阻止吼猴寶寶逃跑。究竟卡布欽猴為何要進行這種毫無明顯益處的行為？這對研究團隊來說是個謎團，但他們有幾個猜想。

其中一個主要的假說是「無聊假說」。希卡隆島上的卡布欽猴生活安逸，沒有陸上掠食者，相同生態棲位的競爭者也少。馬克士普朗克動物行為研究所的所長克羅富特（Meg Crofoot） 指出：「（對卡布欽猴來說）生存在希卡隆上似乎很容易。」 她認為，這種富足的生活，讓聰明且善於社交的卡布欽猴「擁有大量時間，卻沒什麼事可做」，因而飽暖思淫慾。她表示：「對於一隻生活在安全、甚至可能有點單調環境中的高智商猴子來說，無聊和閒暇時間或許就足以驅使牠們發明新行為。」

未參與研究的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人類學家佩里（Susan Perry） 表示，卡布欽猴天性好奇，喜歡「戳弄和打擾所有其他生物」，因此她懷疑這行為可能與雄性卡布欽猴的社交習性有關。就像獅子一樣，年輕的雄猴得離開出生的猴群，去尋找新的群體加入。為了在新的猴群中站穩腳跟，牠們需要建立雄性盟友關係。作為這種連結行為的一環，牠們有時會抓住並攜帶與自己無關的雄性幼猴，這種習性或許讓牠們「準備好進行綁架」。

被綁架吼猴寶寶的悽慘下場

然而，對被綁架的吼猴寶寶而言，這場卡布欽猴發明的文化潮流是致命的。所有被帶走的寶寶都非常年幼，小於四周大，有的甚至剛出生一兩天，根本還沒斷奶。卡布欽猴當然無法提供乳汁給吼猴，因此寶寶的健康狀況都迅速惡化。研究人員證實至少有四隻寶寶因此死亡，並高度懷疑「所有被綁架的寶寶都未能倖存」。雖然卡布欽猴沒有刻意傷害寶寶，但牠們顯然不明白寶寶需要母乳才能存活。更令人心酸的是，有幾次卡布欽猴甚至持續攜帶已經死亡的寶寶長達數天。

無益行為也可能被發展與傳播

這項發現是科學界首次記錄到動物文化可以發展出「對自身沒有明顯益處」 的行為。巴雷特指出：「我們證明了非人類動物也有能力演變出沒有明確功能，但對周遭世界造成破壞性後果的文化傳統。」 他認為，比起「為什麼會有這個行為？」，更耐人尋味的是「為什麼偏偏發生在這裡？」希卡隆島獨特的安全且缺乏刺激的環境，似乎是這種怪異創新行為的溫床。

由於希卡隆島上的吼猴在保育上屬於瀕危亞種（endangered subspecies），如果這個行為持續或擴散，可能會成為當地的生態危機。巴雷特估計，他們在15個月內記錄到的11隻寶寶，「可能已是這些吼猴群體中所有的幼崽」，研究人員希望這場致命的風潮能盡快消退。佩里擔憂地表示：「這樣下去牠們遲早會把吼猴寶寶綁架光，但我希望這一切能在那之前結束。」 這個案例不只刷新了我們對動物行為與文化的認知，也讓我們反思，人類社會中許多沒有明顯實際功能，甚至帶有負面影響的流行文化或行為，是否也與某些類似的「無聊」或「創新衝動」有關。

資料來源：

1.Goldsborough, Z., et al. (2025). Rise and spread of a social tradition of interspecies abduction. Current Biology, 35(10), R375–R376. https://doi.org/10.1016/j.cub.2025.0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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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2024.05.22《科學人》網站，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