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護心情】陳彥仲／山南山北走一回

「那是做什麼用的？」

躺在急診病床上的老爸，冷不防冒出這樣一句話。

他問的是牆上的電子鐘，電視劇裡，病人急救無效時，醫生會看著時鐘，宣告死亡時間。老爸怎麼會突然問起一個尋常物品的用途？這是否意謂著他身體機能開始失控，出現了譫妄的症狀？我輕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心，卻發現他的手掌呈現青灰色。那種體色，我在媽媽臨終前也見過。

帶著老爸攔計程車去醫院時，他除了走路蹣跚之外，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還跟司機爭辯急診處的位置。進了醫院，完成掛號與問診，老爸被帶去吊點滴，左右的病友，有的被判定為內出血，有的是等著照胃鏡。「還好你只是發燒而已。」我低聲對老爸說，他頷首以表同意，並喝掉寶特瓶中最後一口水，護理站還等著病人排尿，以便找出肇禍的細菌。

「阿伯，你還沒尿尿？」幾個小時前負責問診的醫生旋風般出現，語帶詫異地問。老爸望了望已乾癟的點滴袋，一臉無奈。護理師快手快腳掛上第二包點滴，確認體溫與血壓，沒想到老爸的收縮壓掉到八十以下，舒張壓更是低到不像話。

「阿伯！你現在狀況很危險，我們要把你移到重症區。」突然間，老爸成了眾目睽睽的焦點，躺上病床，被推進裝有電子鐘的診間，脖子側邊被裝上了中央靜脈導管，一邊監測體內水分平衡與否，一邊注射升壓劑，以免血壓一瀉千里。醫生還開了廣效性抗生素，先亂槍打鳥再說。沒多久，另一醫師推門而入，端著病歷有如宣讀詔書：「你是細菌感染併發敗血性休克。」老爸炯炯有神的眼張得更大了：「醫生，我哪攏嘸感覺艱苦？真正有遐爾嚴重？」

接上導尿管，不知過了多久，總算順利排尿了。然而血壓還沒恢復正常，也不時發高燒。總是在我們揣測抗生素應該發揮作用的時候，老爸便出現瞬間墮入冷凍庫狀態，牙關不停使勁打顫。我將手邊的毯子、外套、睡袋，全都疊了上去，外加烤燈，還是壓制不了他感受到的寒意。大約半小時後，老爸全身開始散發熱氣，所有加熱保暖物便得迅速撤離，這時量得的體溫逼近四十度，簡直就是一台過熱引擎的狀態。

折騰數日，老爸得以轉到一般病房，生活像回到日常，有時「茶，一杯來！」，有時「暗頓要食啥？」不同的是，老爸仍舊每日發燒至少一次，被無影鬼似的細菌給絆住了腳，出不了院。

「山南、山北──山南山北走一回……」某天老爸突然唱起歌，還帶點裝模作樣的鄉音腔，我趕緊摸上老爸的額頭測測溫度，他氣定神閒的接續著唱：「鬼門關前走一回哪──」平常很少掛病號的老爸，這次真是難為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