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價不到100人民幣 地下偶像野蠻生長 不少年輕人沉迷

對地下偶像而言，唱跳能力重要，但能創造出兼具「情緒」和「商業」又不涉政治敏感的價值，才能使自己、粉絲和製作團體都能因獲利而長久存在。這在中國尤其不易。

概念起源於日本的「地下偶像」，在中國也正經歷著野蠻生長。大批新生團體湧現，猶如日本六、七年前的「戰國時代」，花不到100元人民幣(約13.7美元)的票價就能與偶像近距離接觸，讓一些年輕粉絲沉迷地偶。

不過受限於實力不足、缺乏資金和專業運營團隊等因素，加上中國社會對偶像文化的偏見和「日系亞文化」本土化的困境，都讓中國地下偶像前途充滿不確定性。

★喜歡唱跳 實現偶像夢想

據新周刊報導，「地下偶像」是指那些沒有正式出道、尚未被主流媒體報導的偶像團體，主要活躍於位於商場地下層的小型劇場和live house。

據「中國偶像Wiki」數據，2023年，中國新成立的地偶團體達91個，這一年因此被稱為「中國地下偶像元年」。2024年，新增地偶團體數量達174個；進入2025年，僅1月、2月就有25個地偶新團誕生，其中男子地偶團體成為新的增長點。在被譽為「中國地偶第一城」的上海，每周都會舉辦約十場地偶拼盤演出。

在中國一處地下偶像演出現場，舞台下幾十名二、三十歲男性觀眾在距舞台不到一米處，隨節奏感十足的樂曲吶喊、揮臂。氣氛達到高潮時，粉絲疊起了羅漢，這在圈內稱為「起飛」，只要拍拍旁邊的人的肩膀，兄弟們便齊心協力將「起飛者」抬到肩上，衝向舞台，與小偶像擊掌。地下偶像與粉絲的距離近在咫尺，這正是日本AKB48教父秋元康所說「可以見面的偶像」。

上海偶像團體「花與心事Affloret」成員小愛(化名)記得，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在台上與觀眾互動。去年夏天，小愛在社交媒體上發布的舞蹈和駐唱視頻被製作人發掘。首演結束後，小愛回看視頻，發現自己的光芒完全被隊友蓋過了，製作人也批評她「像在台上神遊」。後來她才慢慢領會到，作為偶像，要用歌聲和舞蹈告訴台下的粉絲：「我是愛你們的。」

「花與心事Affloret」五名成員中，除了小愛是流行演唱專業的大四在讀生，其他人已經畢業，既有職業coser，也有B站up主，出道前就積累了十幾萬粉絲。

地下偶像中，也不乏對唱跳感興趣的純素人。可以說，進入地下偶像圈，為每一個平凡的人創造了實現偶像夢想的機會。

小益綠(化名)支持的小偶像是一位從業八年的全職偶像—從SNH48時期（AKB48的中國姐妹團，後獨立運營）到選秀節目「創造101」的練習生，再到虛擬偶像「皮套人」。當地上偶像們潛入地下，忠實的粉絲也追隨而來。

「國內偶像的舞台機會很少，對內娛粉絲來說，能每周看到自己偶像的舞台，簡直不可思議。」與不少偶像宅一樣，劉小葵(化名)也是從SNH48粉轉投地偶圈。為了看自己支持的小偶像，情人節當天，劉小葵下班後專程從南京坐高鐵趕到上海，第二天周六還安排了另一場偶活。「我可以一直看我喜歡的那個人，那是電視攝像機拍不到的」。

★賣特典券 可聊天兩分鐘

報導指出，國內地下偶像演出以拼盤形式為主。一場四、五個小時的活動，十幾個偶像團體輪番登場各表演20分鐘。粉絲可以隨意進出，等自己喜歡的團體表演時再進場，為他們打call。偶活的票價十分親民，通常在68元至128元之間。不過，門票收入一般歸主辦方和場地方所有，地下偶像的收入則來自演出後的「特典會」。

粉絲可以花錢購買「特典券」，憑券和偶像聊天兩分鐘並拍攝一張拍立得（日語稱為「拍切」）。因此，特典會也被稱為「切聊」。一張特典券的售價50元至100元不等，「簽名切」、「團切」和特定主題的「宿題切」則更貴。無法到場的外地粉絲可購買線上視頻聊天並「電切」；也有團體開發出多張特典券換30秒視頻、指定手寫信的互動玩法。

情人節「世界樹」專場之後的特典會，圍繞著「新娘子」、「第一次約會」主題展開。劉小葵支持的偶像團體全員穿上了婚紗。當晚，他花了近千元購買特典券，其中的40%到60%會給到他支持的偶像。劉小葵說。不久之前，一位行業頭部偶像舉辦生日會，特典環節從晚上9點持續到第二天早上7點，400張限量特典券全部售罄。

劉小葵說：「如果一個全職新人偶像能堅持演出兩、三個月不退團，說明她的收入至少達到中游水平，每月差不多能有1萬元，不用再『為愛發電』。」

「特典會對偶像來說挺殘酷的，誰的隊伍長，誰沒人排隊，人氣高低，一目了然。」小愛的首場演出，一共賣了15張特典券，對新人來說已經是相當亮眼的成績。更讓她感動的是，當天有素不相識的團粉準備了鮮花慶祝她出道。在去年11月的生日會上，小愛創下個人紀錄，賣出70張特典券，但她依然是團內唯一生日會特典券銷量未能破百的成員。

說不失落是假的。「有時明明已經拚盡全力跳了，特典會還是沒有人，心裡會有一點小落差，會想我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好、麼大家不喜歡我，而是選擇了我身邊的成員。」小愛說。

★國產地偶 迎大逃殺時代

更激烈的競爭存在於外部，國產地偶邁入「大逃殺」時代。大批新生團體速起速落，倖存者則一步步「向金字塔尖」攀爬。從事中日演出對接的Lulu說，據她在「中國地下偶像現狀（2023年3月版）」中的統計，以上海、福州、長沙三地為中心，2023年活躍的地偶團體大約有40個，一年後增至200餘個，而截至2025年3月，活躍的地偶團體超過250個。

儘管近兩年中國地偶團體多了不少，卻並未出現「向金字塔尖上升」的趨勢，整體粉絲規模也沒有明顯增長。Lulu認為，地偶團體風格不夠多元化，是其吸引力不足的主要原因。一位國內地偶事務所的負責人說，大眾印象裡，地下偶像就是混不出名堂的草台班子，有些人因此不想被貼上「地下偶像」標籤。

中國地下偶像兩大事務所——STARRY和Ultima Idols，分別代表了如今最流行的兩種風格。前者旗下的「StarWink少女隊」主推「王道系」偶像，也就是日系偶像，成員們穿著糖果色蓬蓬裙，形象甜美，音樂積極、正能量；後者則主打搖滾路線，擁有「究極Ultima」（已於2024年5月解散）、「惑星VORTEX」與「碎夜瑠璃」等高人氣組合。

當大部分自營團體還在翻唱日本歌曲、遊走於版權灰色地帶時，一些較為成熟的事務所開始尋找日本製作人，為團隊創作原創音樂。但在大多數人眼中，地下偶像是專屬於日本的亞文化，曾經有團體在拼盤演出中唱了五首原創中文歌，引發粉絲不滿，不得不加上兩首日文歌翻唱。對曲子的常見需求，還包括「要適合打call和喊Mix，讓粉絲一起嗨」。

打call指通過統一口號或揮動螢光棒為偶像應援，喊Mix則是在歌曲前奏、間奏八拍或其他合適的時機，齊聲喊出一連串富有節奏感的口號。初次踏入偶活現場的人，往往會震驚於台下突然響起的整齊畫一而又令人摸不著頭腦的Mix。

Mix的內容非常靈活，通常將一些聽起來充滿活力的詞組合在一起，重點在於營造偶像和粉絲之間的團結感。

其他應援方式——或者說「應援藝術」，比如打Wota藝、二步、馬賽、衝浪、起飛，則對偶像宅提出了更高的體力和技術要求。所以，常有人說，偶活的台下比台上更精采，觀看和被觀看的界限也由此被徹底打破。

●男地偶也加入戰局 須先上愛豆品德課

無論在國外還是國內，地下偶像都以女子團體為主，粉絲多為男性。中國首支地下偶像男團「搬磚汪汪隊」成立於2023年5月，成員包括「創造營2019」學員劉夏俊。隨著女地偶市場競爭加劇，「男地偶」正成為新的增長點，僅在2025年頭兩個月，就有近十個地偶男團問世。

東東(化名)是今年2月出道的地偶男團VLOOKUP的製作人，她坦言，選擇做男團，一方面是因為當前男地偶的業務能力、運營體系相對較弱，更適合像他們這樣的演出團隊轉型；另一方面，女性觀眾的消費能力遠超男性觀眾，也是文化消費市場不爭的事實。

以近年來蓬勃發展的小劇場音樂劇為例，2020年，「一台好戲」從南韓引進的首部環境式駐演音樂劇「阿波羅尼亞」在上海亞洲大廈一砲而紅。兩年來連演過千場，培養起一批忠實的「音樂劇女孩」，她們會反覆觀看同一部劇目，甚至刷幾十次。

不過，對於男地偶，長沙另類偶像團體「透明教室與平行女孩」製作人趙北辰一直心存疑慮。她在日本任職的事務所曾推出過一個三個月限定男團，那時她就意識到，男地偶的女粉絲格外重視「為偶像花錢」這件事，運營方也更注重特典會互動。許多年輕女孩經濟並不寬裕，只能找各種來錢途徑，最終釀成悲劇。

「女性習慣於奉獻自己，她們本身在社會上已經是被消耗的一方，我不想再去助長這種消耗。」趙北辰說。

男粉絲為女偶像傾家蕩產的案例也不少見。而不可否認，偶像文化發展至今，多少存在販賣戀愛幻想甚至性幻想的情況，關鍵在於：界限和尺度應該如何判定？

VLOOKUP成員培訓期間，東東給他們安排了「豆德課」（愛豆品德課），告訴他們應與粉絲保持恰當距離，不能和粉絲私聯、戀愛，收粉絲的貴重禮物；在交流時要保持尊重、謹言慎行，千萬不能做出格的事。

她也直白地表示，自己不做女地偶團，就是擔心會遇到「瘋狂」的男粉。「我會想，如果我做了一個女團，我能保護好這些女孩子嗎？」

日本偶像宅以大叔居多，中國的偶像宅群體則更年輕，大多是二、三十歲的男性。「在中國，如果40多歲的男性還在看地偶，很可能會被人笑：怎麼不去拚事業、忙家庭，還在追偶像？」Lulu說，推活（為偶像應援的活動）的本質，就是自由地去熱愛、去追求，甚至是「變態」地喜歡某樣東西，這種行為看似古怪，但只要不傷害他人，「在推活的世界裡，每一種極致的熱愛都能被理解、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