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制轉型正義是否民主

隨著民主深化，「轉型正義」逐漸從制度改革擴及歷史記憶與象徵空間的重塑，例如街道、雕像與建築命名。這些措施本意在去除威權遺緒、彰顯公平正義，卻也引發另一項民主核心價值的疑問：國家是否可以強制推動象徵更名？而民主是否容許這種「由上而下」的轉型正義？

以中原大學「中正樓」為例，頗具啟發性。該校創立於一九五五年，為一群基督徒學者所創，強調誠信與自由精神。一九七五年四月，為紀念不久前辭世的故總統蔣中正，時任董事長張靜愚發起興建一座可容納二千餘人的大禮堂，命名為「中正樓」，於一九七七年元月興建，迄一九七八年五月底落成，為校內第一座大型集會場地。當時蔣中正已離世三年，總統為嚴家淦，此一命名乃校方自主行為，並非威權指令，更非政治宣傳。

多年後，在促進轉型正義條例第五條所列「去除威權象徵」政策下，中原大學將中正樓改名為「智信樓」。這是否合理？是否尊重大學自治與歷史記憶？誠然，去除威權崇拜是民主轉型的重要一環；但若未區分「威權工具」與「歷史紀念」，一概強制更名，恐怕只落得簡化歷史、引發情感斷裂之效。「中正樓」之命名，本質上已不具政治工具性，而是教育機構對一位歷史人物的紀念與延伸，猶如對孫運璿、李國鼎等人的命名。

從國際經驗來看，民主國家處理過去象徵的方式並非一致清除。德國全面禁止納粹符號，但也伴隨深入教育；美國則就南方將領雕像展開社會辯論，並非一律拆除；南非更以「真相與和解」為主軸，強調公民參與與記憶共享。民主的處理方式，關鍵不在「清除」，而在於程序正義與歷史理解。歷史空間本該能容納多元記憶與觀點，尤其在校園場域中，更應透過說明與教育，啟發學生思辨與理解，而非片面刪除符號。若民主淪為單一意識形態主導的「象徵整肅」，其結果反倒可能與威權無異。

象徵性質的轉型正義應審慎行事，可考慮由歷史審議委員會就個案進行評估；對於具歷史意義而非政治宣傳的建物，應保留原名並加註說明，還原脈絡；同時加強歷史教育，引導公民理解歷史的多義性與層次性。民主不應只是現在對過去的裁決，而是共生於對話、理解與尊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