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見聞】柯幸玫／相遇，在旅途中

撐過漫長夜間飛行，轉換到不同時區，還未生出迎向阿爾卑斯山的悸動，混沌心神即被一段話語喚醒。「我有三個小孩和一個前妻……」眼前的壯年領隊，悠悠對著甫認識的團員，袒露自己的人生。

你們在童話國度的行腳，是在領隊充滿人間煙火的開場揭啟的。一行人坐上景觀列車，有如超大屏幕的車窗開始出現畫片般的風景，山巒草坡起伏的深淺綠，連綿遠處的藍天雲彩，在夏末秋初的陽光下，變幻著令人眩目的光。山巔水湄，紅色列車悠然盤旋，團友也開始驚嘆連連，阿姊Ａ開心喊著：「小蓮要從山坡上的小木屋跑出來了！」你知道那是卡通《小天使》的場景，是五、六年級生的共同回憶，心中響起那可愛的主題曲。

旅行不只留下記憶，也喚起記憶。

記憶裡的夢幻場景，真實迤邐在眼前，同團幾個六、七十歲的阿姊，雀躍神態就像小女孩，大家拋離煩亂的日常，許多糾結似乎都獲得暫時的鬆綁。來到山腳下的小鎮用餐，黃澄澄的燈光柔和了餐廳的氛圍，沐浴在溫暖的色系，旅人的心情更輕鬆了。

「隔壁莊朋友佮阮阿爸講，『恁這過若是又閣生查某囝，就送給伊兜』……」四、五人共桌晚餐，阿姊Ａ那桌的生動對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你放下手上的刀叉，環顧眾人，也正側耳傾聽，Ａ和同遊的親姊姊有不同的姓氏，那是一段超過一甲子前，生養眾多女兒的家庭舊事。養父母準備了「六十圓」的紅包，抱回女嬰。好奇當時的幣值，有團友問：「當時的六十圓多大呀？」「就換三斗米啊！」姊妹倆回答。

同為他鄉客，大家帶著不同的故事相遇在遠方，經過數日，原本陌生的彼此卻像久別重逢的老友。「咱阿母較巧，嘸收六十圓紅包，擱再加六十圓轉去……」Ａ如是對胞姊說，也彷彿對眾人傾訴。

你看著旅程中開朗健談的她，閃現些許幽怨，不禁揣想那是怎樣的成長印記？數十年過去，在飛越萬水千山的異國行旅，即便也訴說養父母及兄長的疼愛，你仍讀出那些與記憶相繫共生的陰影。

旅程近尾聲時，來到觀光城市盧森，眾人集結在卡貝爾橋畔的商店血拚，琳瑯滿目的商品架前，已是阿嬤的Ｂ，熱切與在台灣的青少年孫輩視訊，跨海追問想要什麼？你聽到阿姊Ｃ輕聲說：「少年吔出門嘛嘸佮咱問想愛啥……」你微笑想著，沿途清朗健步的資深阿姊Ｃ，是否已慢慢解鎖了各種角色的框架、淡去歲月的憂傷，才讓生命的屐痕，愈來愈輕盈？

時空的移置中，倒映山色的湖光與記憶的斷片在腦中反覆輪播，你在旁觀中也觀想著自己，沉浸在旅途相遇的故事與美景，慢慢地走，慢慢地療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