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大作戰5-4】林薇晨/家與家之間
回老家與微旅行
從老家搬到新家,獨自住著,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五年。期間我不時往返於兩地。儘管所謂兩地,也只不過是幾站捷運的距離。
上班的星期五,偶爾我拖著小小的行李箱來到報社,裡面裝滿過夜所需的服裝與日常用品,以及幾本書籍。編輯部的同事們看見了,詢問道:「你周末要出去玩啊?」我要回去老家。「你的老家在哪裡?」在某某捷運站那裡。「那不就在報社附近嗎?這樣哪算什麼老家!」我不禁悄悄地笑了,並且難以反駁。這樣的對話一多,我也開始疑惑自己與他人口中的老家究竟有何不同。不是什麼慎重的返鄉或團圓,於我,回去老家也許只是一場說走就走的輕微的旅行,兩天一夜或三天兩夜之類。時間到了,又再帶著行李箱,咯噔咯噔,回到幾站捷運之外的新家。
老家不同於舊家。當人們說起舊家,舊家大抵不復存在了,老家卻是依然在那裡,和新家各據一端,既是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是一個需要離開的地方。於是在老家與新家之間,我即使遷居了,也仍然是一種不徹底的搬家。沒有了斷,沒有割愛,想要什麼就回老家去取。一件毛衣。一袋水果。一把傘。一些書。每次離開老家之際,我從書櫃拿走一些書,在新家讀完了,就又運回老家放進書櫃,繼續挑選其他,借閱一般。
不遠不近的家庭思辨
於是這樣的搬家總是持續進行著。於我,有一些書是屬於老家的,好比童年時代的繪本與雜誌,或是學生時代的啟蒙文學讀物;有一些書則是屬於新家的,必須隨時放在身邊,既是閒暇的消遣,也是寫作與工作的指引。也有一些書,總是來來去去,在行李箱裡排列整齊,陪我坐過捷運的一站一站,東挪西移。它們存在於記憶深處,不至忘卻,但也不必經常翻閱,只是久久難免會想要溫習一遍。有時我想,老家給予我的一切,愛的憎的難的易的,或許也就如同這些搬來搬去的書籍,成年以後,我已無須占有它們(同時也無須被它們占有),我可以願意探望時再去探望一下就好。探望母親。探望小狗。探望我幾乎已經不認得的自己。在翻動的書頁之間,懷舊的字字句句迤邐於紙上,熟悉至極,幾乎就像我親手謄出的一般。
有時是在和所謂老家間隔一段距離之後,一個人才能真正思考起家庭的意義。站在不遠不近的地帶,過往的瑣事漸漸明晰,明晰到足以令人辨識出老家在自己心上造就了怎樣的凹凸,又需要怎樣的填補或鏟除。心是自己永遠必須練習適應的水土。在相米慎二的電影《搬家》裡,名為蓮子的女孩,在盛夏裡,將自己反鎖在浴室,憤怒地責問門外不睦的母親與父親:「為什麼要生下我呢?為什麼要生下我呢?」為什麼自己必須來到這個世界上呢?即使早已不再以這樣的問題自擾,現在的我仍不免想著,如果有天有個孩子如此質問我,想必我也難以直視那張既稚嫩又嚴厲的臉孔。
移動與其所引發的
不徹底的搬家。不徹底的搬家令人在一趟又一趟的往返裡,漸漸理解自己與家庭的若即若離,並且在若即若離的狀態裡,繼續與不能和解的什麼保持一種相安無事的寧謐。有些東西就讓它們留在那個家裡。有些東西就讓它們和我一起住在這個家裡。一切都在,一切都不更改,但是我覺得移動著的自己一點一點改變了。
住進新家後的某天,我邀約母親一起來開喬遷派對,在餐桌上裁切特地買回的檸檬千層蛋糕。母親傳來手機訊息說她出門了,而還未抵達,只到了捷運某某站。在這樣的等待的時刻,某種寂寥的意念一閃而過,我不禁想起童年時代非常喜歡的繪本,愛蜜莉・艾諾・麥考莉的《野餐》。風和日麗的一天,老鼠的四大九小十三口之家乘車出遊,經過崎嶇埋伏的石塊之際,最年幼的小鼠被震落了那輛敞篷貨車,跌到路邊,一直沒有被大家發現。那孤單的小鼠,抱著牠的鼠形娃娃,待在草叢之間,因為太過飢餓的緣故,只好摘下一朵一朵紅花,囫圇當成餐點下嚥。為什麼忽然想起這本薄書呢?也許是因為待在新家裡,每次獨自吃食,也恍然是一頓流離的野餐。
而久居以後,現在已經沒有這種野餐情緒了。母親不會知道我的內裡有過如斯轉折,從想家到不想,從不想到想了就回老家,並且更新一下自己的行李。維持著一段距離,在這些反覆拜訪的日子裡,我們也成為更親密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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