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點滴】陳彥仲/落齒之夢

兩年後,我再度夢到關於掉牙的夢。
平日在家工作,幾乎是不午睡的,今日,卻異常的昏沉,不多時,便拖著腳步,倒向客室長椅,隨即墜入夢境。一開始,是一場辦桌,有總舖師忙碌的身影,與澎湃料理的特寫,我的牙況頓時重要了起來,於是,我一一以舌輕抵,結果口內迅速含滿接二連三掉落的牙。我慌了,不忘攬鏡自照,確認張口說話時不會讓父親受到驚嚇,因而發現,我多次向母親抱怨的、那顆失去神經的暗色門牙,好端端地佇在原位。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從夢境中轉醒,室內塞滿了剛立夏的微微窒熱與梅雨來臨的黯色,而我身上卻緊抓著尚未收納的冬被,悶出了一身冷汗。
兩年前,在母親病床旁,我做了同樣的夢,夢裡同樣是接二連三掉落的牙齒,與驚慌失措的我。夢醒後,我迫不及待打了電話給姊姊,跟她說,母親一定會度過難關的。
「那不是一種代表親人長壽的預言嗎?」我難掩興奮地說。
「妳是不是記錯了?」姊姊遲疑了幾秒,才回答我。
話筒兩端陷入一段空白,一個誰都不願說破的噩夢,深怕一開口就成為真實。
「別跟媽媽亂說話。跟她說『加油』就好,知道了嗎?」電話掛掉前,姊姊不忘叮嚀我。
幾天後,母親動了手術,最後因敗血症及全身器官衰竭,離開了那張病床。任何形式的預言,不論指向何處,都已失去意義。我不得不從預言背後走出來,灰頭土臉地承認,一切都是我的潛意識罷了。兩年後,我離開夢境,坐起身,輕撫已鬧了一周疼痛的側臉。遺傳自母親的牙,又在作怪了。
「妳一定是擔心妳的牙齒才會做噩夢。」母親聽我說完恐怖的夢境,如此篤定地說。那是某個周日早晨吧?我幾歲?在讀書還是畢業工作了?這些我一樣都沒記得,只記得那時,母親臉上充滿著理解與疼惜。那時母親的表情,以及兩年前失去她的慟,因著我的牙疼,在這場午後的老噩夢之後,一起捲土重來,流了一身冷汗的我,被偷襲一般地狼狽。
母親火化時,我想起她口裡那排經牙醫師保證過、花了父親十幾萬的假牙。為了長長久久,母親每日多麼細心呵護與清潔。幾小時後,撿骨師小心翼翼端出一盤高溫焚解後的餘物,隨機拿起一兩塊,向我們解說:「這一個洞一個洞是被癌細胞吃的啦」、「這骨頭上的粉紅色是吃太多藥啦」、「這頭骨……你媽媽有當到教授的才情啦」,林林總總,殘酷的現實與無法兌現的安慰,唯獨,沒見到假牙,約莫是隨著向來不認老的母親,一同去了吧。
起身,打算去預約牙醫,這牙疼,無須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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