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王筱茵／深夜路上遇見行天宮婆婆

天人交戰了幾秒，決定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午夜時分，在沒什麼人車的巷子裡，一位步履緩慢的婆婆映入眼簾。老人家夜半遊蕩的畫面不常見，但我當時只想趕快回家，並未多想。可就在我經過婆婆那瞬間，她開口了。

「小姐不好意思，我的錢包掉了，車票也在裡面，能跟妳借三十塊搭車回南部嗎？」這種時間了，我不做他想，掏出一枚五十塊硬幣給她。婆婆連聲道謝，一直說好心會有好報的。我也回說小事甭客氣。想起學生時期，我們鎮上有位常在車站跟路人索討零錢的「十塊錢阿婆」，心想這位婆婆或許也是那樣吧，唯一不合理的是地點跟時段，若真是騙子，不會選在這吧？但萬一她所言為真，那她是否需要幫助？我猶豫了幾秒，決定回頭找她。

結果我一轉身，婆婆不見了！當下背脊一涼，不死心繼續找，還好很快就發現她並決定跟蹤她。她走得極慢，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左右張望。前方有位小姐準備經過她，我心想若她是騙人的，應該也會跟那位小姐要錢。但她沒有，我繼續跟。後來與那位小姐錯身時，我特地假裝滑手機，深怕被人發現我半夜在路上尾隨老人家，想想整條路上最可疑的人根本是我。婆婆往前走，經過另一組人也沒停下，接著坐在公園。我天人交戰猶豫了幾秒，決定上前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婆婆見我再度出現，顯得又驚又喜，還問我是不是看到她走得很蹣跚？我打哈哈胡亂帶過，總不能說「對啊，我剛一路尾隨你喔」。我們當時在台北市行天宮附近，我問只借三十塊要怎麼回南部？她說打算先搭捷運到蘆洲，再跟統聯的站務員借兩百塊回台中，因為她常搭車，站務員應該都認得她。

擔心她趕不上捷運末班車，我提議幫她拿行李陪她去搭捷運，或是幫她付計程車錢，直接搭到蘆洲的統聯。我突如其來的強勢提案讓婆婆嚇了一大跳，一直推辭，說如果趕不上捷運，就會去速食店喝玉米湯，在店裡待到早上四點行天宮開門，拜完再去搭車。儘管婆婆把她的深夜遊蕩計畫和盤托出，但我知道了實在無法置之不理，講到後來我直接決定贊助五百，讓她可以喝湯、捷運和客運一次滿足！

婆婆再次被進擊的我嚇到，說她答應恩主公要節儉，不能跟我拿那麼多錢。我沒有要退讓，「不會啦，你錢包不見算非常時期，恩主公會體諒的，再不然你把用剩的錢捐出去？」婆婆拗不過我終於收下，接著跟我講起自己的故事。

雖然不尋常，但就當作交換她的人生故事

「我是土生土長台北人，以前就住這附近，現在住台中，每兩三天會上來拜恩主公，看祂有沒有什麼事要指示。拜完去行天宮圖書館讀經文，之後再搭車回台中，一年光是車錢就好幾萬，但沒關係，因為恩主公是我的大恩人。有次跨年車站人很多，我光排隊上車就排一個半小時，而且一搭六個小時，坐得我腰痠背痛，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不小心搭過頭搭到屏東去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笑點逗得大笑。

「我小時候家裡環境很好，父親是醫生，我吃飯都是去圓山、國賓那種大飯店。我愛吃牛排，吃到八十三公斤，胖胖的，但就愛吃啊沒辦法。而且很好命，活到三十幾歲從沒做過家事，我只要一掃地，手就會斷掉，斷一個禮拜之後就會自己好，很奇怪。」婆婆抬起右手呈現一個輕而易舉的九十度給我看，說這樣叫斷掉，我雖點頭表示明白，實則滿頭問號。

「那時候我在環亞當櫃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班，臉上搽的是七八千塊的保養品，陳美鳳用的那種。妹妹我跟你說，要買生技的那種才有用，知道嗎？別看我現在土裡土氣的樣子，我以前只穿美國日本委託行進口的衣服、三吋細跟那種高跟鞋。但是啊，我那時出了一場大車禍，醫藥費花了一百多萬，看遍各種醫生都沒效，那時我的人生毀了。

「後來有天，我在台中無意間走進一間廟，遇到一位王師姊，她竟然一開口就說我還有救，要我往北邊去找我的貴人。那時我一抬頭，只看到廟裡神像臉紅紅的，後來才知道那是關聖帝君。

「我回北部之後，也是四處亂走。有一天就這麼走進了行天宮，說來奇怪，我一直住那附近，但先前從沒去過，因為我就不信那些嘛。進去後也不知怎麼辦，我就坐在那看別人拜。坐了很久，有位藍衣服大姊招手要我過去，我就把所有事跟她說，講著講著才發現，這裡的神像跟台中一樣。大姊說恩主公會幫我，但得答應祂三件事，『第一、不吃牛肉。第二、不能像之前那樣吃好穿好，得學著簡樸度日。第三、多做善事。』還得每天走四十分鐘去向祂請安。我聽了雖然抗拒，但想到已經走投無路，決定賭一把。一年後我的身體真的慢慢好起來，所以我很感謝恩主公。」我聽到這心想，你調整了飲食習慣，又每天走路活絡氣血，身體變好很正常啊。

由於我身上現金不夠得去領錢，所以扶著她慢慢移動到超商，順便詢問是否需要什麼？她連忙說不用，接著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語氣自然地問我是否吃過對面那家清粥小菜？「他們菜燒得很好，像我年紀大了，要吃菠菜跟高麗菜保養眼睛，再加一碗粥這樣八十五元。」我大笑，明白她的意思，打算領完錢後送她到餐廳。儘管是我堅持要她收下車資的，但半夜十二點多在超商按提款機時，想到在外面等我的婆婆，真有點詐騙的感覺，不過聽她講話很有意思，就當交換她的人生故事吧。

若非細節相當真實，簡直像在錄整人節目

婆婆在餐廳點了菠菜、高麗菜跟粥，結帳金額正是她說的八十五元沒錯。接著講到她一天餐費只有一百二十元，吃完這頓只剩三十五了。我再度開導她，「你錢包都掉了，恩主公不會跟你計較啦，再說這餐是我出的，又不是花你自己的，不要在那邊裝得好像你數學很好喔。」婆婆被我逗得大笑，我們就在那聊到一點多，之後又送她到速食店。婆婆其實說過好幾次「很晚了你快回家」，但她說過更多次「你還有時間嗎？三分鐘就好，我再跟你講一個故事」，我這人面惡心善、很好講話，考慮到她沒有手機，得獨自枯坐兩三小時，又待下來了。

「我身體恢復之後，恩主公要我去南部做生意，並且學閩南語，說會賺錢。但我就台北人，閩南語一句都不會，但祂要我學，我就乖乖去，後來跟我弟在高雄做生意，賺了一兩百萬。」聽到這我很納悶，恩主公是怎麼跟她溝通的？

「就擲筊啊，有時是志工大姊跟我講，有時是祂直接來我夢裡講，很不可思議吧？」若非她前面講的細節都為真，我感覺自己像在錄整人節目。

接著她突然問「你結婚了嗎？有男朋友嗎？」我搖頭。「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有兩個男朋友。」真羨慕。「一個醫生、一個律師。」唉，真的羨慕。「我比較喜歡那個醫生，但又放不下律師，只好去問恩主公，祂說我今生沒欠感情債、沒有囡仔緣，意思就是我不會結婚生子，後來我對醫生的感情慢慢淡掉，單身至今。」

婆婆邊講邊摸我的手，還突然幫我看手相，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你會結婚。」這個節奏聽起來像是要幫我介紹對象了，但她又繼續講自己的事，提到有兩個弟弟住台北，一位開公司、一位是大學教授，只是她沒手機無法聯絡。雖然掉了錢包、半夜街頭遊蕩，但聽來平常生活應該無虞，沒事還會去網咖看連續劇，很是愜意呢。

聊到兩點多時，婆婆看出我的疲憊，再三道謝後就放我回家，分開前還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我們很有緣，一定會再見面的。」數年過去，我早已搬離行天宮附近，也未曾再遇見她。但，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或許她會剛好讀到這篇而跟我聯絡，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