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超連結】大坦誠／成為教師後，終於理解生為過動兒的意義

我是一名國小老師，近期出版了《找到人生C位的邊緣人：從沒救到得救的大坦誠成長記》一書，記錄自己的過動症生活──是的，我是一名被鑑定為ADHD的過動兒。

和其他過動症成功人士比起來，我並不耀眼，但是我想說一個黯淡的過動症兒童，如何看見光芒的故事。

覺得他有過動症的人舉手

對過動症的第一印象，是國小三年級時，班導問全班：「覺得七號有過動症的人舉手。」除了我，幾乎全班都舉了。我就是七號本人。

於是，對過動症的第二印象是：「啊，好像只有我不是正常人。要是我是正常人，該有多好。」

記憶中，過動兒的國小生活，就是「禁止參加校外教學、上課永遠聽不進去、聯絡簿每天都是滿滿的紅字」。還有，老師說要「認真聽話、友愛同學、當個人見人愛的乖寶寶」，我每天都想做到，可是一上課腦袋就亂，無數沒意義、沒幫助又惹人嫌的點子立刻竄出腦海，讓我放肆講話或是隨意走動，結果班上有人犯錯了都賴到我頭上，還有家長對老師說「我不同意他和我的小孩接觸」。

雖然小時候被鑑定出是過動症，但家人非常反對我就醫。那年代，過動症在老師口中是「災害」，在親戚口中是「鬼附身、腦袋沒長好、精神病」，在我父母認知中，要是承認小孩有過動症，這輩子就完蛋了。

可是就算不承認，我也知道自己是個糟糕的小孩。半夜被嗚咽聲驚醒的時候，看到我媽在陽台痛哭，就會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難道只有「讓自己和別人痛苦」嗎？

那時唯一的可取之處，是常常參加畫畫和寫作比賽，而且屢屢獲獎。只有領獎的時候，大人會覺得我有才華。

然而，升上國中後，我上課無法專心，成績更差，作文和畫畫的才華也變成「沒意義的存在」。班導痛心疾首地要我看醫生，家裡和班導的衝突愈演愈烈，我既自卑又憤怒。我不懂，爸媽和老師都是為我好，為什麼他們的拉鋸令人如此痛苦？

就這樣，在爛泥一般的國三末尾，我用吊車尾的成績，填進一所排名靠後的高中。

被霸凌要怎麼活下去

入學第一天，我目睹群毆事件，一個月後我見證特教生被霸凌到休學。隱沒在人群裡的我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成為下一名受害者。既然裝不了正常人，那我就當一個濫好人，討好每一位同學。

然後，我開始讀書。可是極度容易分心的我怎麼讀下去？只好咬抹布，讀完再吐出來，或用繩子把自己綁在椅子上。此外，我還向憂鬱症同學學習她的「讀書策略」──考不好就用一些糟糕的方式在身上留下傷口。

住進宿舍後，班上又把一個情障生逼到休學，注意到我坑坑疤疤的手，他們也盯上我。他們偷我日記，拿裡面對同學不滿的字句定我的罪。

東西被藏，傷疤被摳開，每天都被威脅「你出校門就會被打死」。我不敢對父母說，因為他們已經覺得我是無法溝通的敗類。

那段回憶裡，唯一的救贖是每周六我去教會教小朋友。只要想到我這種人也可以保護小孩，就覺得人生一定會有希望，也立下了「當老師」的目標。

我也學會打好關係，請別班的同學罩我，終於暫時脫離霸凌，可以專心讀書。

靠著「一定要逃離那群人」的意志力，考上國立台北教育大學。

在教育大學的時光，我學到過動症需要醫療協助。睽違數年，我給自己的ADHD一個交代，再次走出醫院時，手上捧著「利他能」。我不在乎未來會不會變聰明，只知道我不再害怕過動症了。

畢業後，我順利取得國小教師證，在補教業教書，沒想到因為疫情失業。轉身考教甄卻落榜，親戚嘲笑之下我再度崩潰，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一無是處的過動兒。

工作少，時間多，我重拾寫作的愛好，在網路上連載小說。作品在網路引起迴響後，我得到合約、成為作家。

後來，我進入軍營服役。本想退伍後當全職作家，但在軍中照顧一位弱勢鄰兵，讓我想起當自己保護別人，就會感覺到自己是有力量的。退伍第一周，我去應徵國小老師，開啟教師之旅。

過動症的校園生活完結篇

教甄落榜後，我還是會偷偷傷害自己，直到班上一名高功能自閉症的孩子，在我面前傷害自己，我意識到我得改變，才有可能改變孩子。

因為他，我戒掉了長達六年的壞習慣，在我的努力下，他也打開心房，喜歡上學。看到他和全班相處融洽的那一刻，我頓悟當老師的意義：「要讓那群不正常的小孩，在正常人中找到自己的安身之處。」

特殊生父母為孩子流的眼淚，也洗淨了我對父母的誤會。我發現他們不是恨我，是從來沒有人教他們怎麼當一個過動兒的爸媽。我和父母和好了，所以也想對其他掉眼淚的過動兒家長說：「你們做得很好了，不要哭。」

我曾希望有魔法能把過動症變不見，可是這世界沒有魔法。回首過去，我發現只要接受現實，不斷摸索，找到安放自己的位置，不用魔法也能幸福。從高中開始學著社交、從失業時開始寫作、回去當老師，每一刻都是我接受現實後，持續嘗試的證明。

某本教育心理學說：動機由恐懼和愛組成。原以為恐懼消失後才會有愛，但後來我理解到，很多形式的愛，都是和恐懼共存後，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後來，那名自閉症孩童升上國中，而我則一邊寫書、一邊教書、一邊準備教師甄試。

幾年前，我考上教師甄試了。

我的故事到這邊告一段落，如果此刻有人問：「覺得誰誰誰有過動症的人舉手。」我會勇敢舉起雙手，然後，補上一句：「可是現在的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