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徐郁智/包裹與電話
進入深秋,一路北上形狀似奔跑野兔的上半島,沿途幾乎沒有遇到任何車子,四周完全靜下來。兩側窗外,楓葉正大片大片地紅,不可一世地紅,像細緻的火焰不留遺憾地燃燒天空。
路的盡頭是渾圓的朱赤色太陽,即使上方枝柯交叉,使得陽光角度發生變化,但下一瞬間就有光從前方射進來,將萬物鑲出了金邊,讓我相信只要開得再快一點,更快一點,就要追上太陽。
我以為自己真是個大人了,在電話中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媽媽打斷笑著說話的我,著急追問,收到包裹了嗎?
不論我在哪兒,都會收到媽媽寄來的大量包裹。她在包裹底部鋪上毛巾,縫隙塞入棉襪,外箱纏繞無數圈的防水膠帶,我光是拆開就得費好大的勁兒。看得出她多擔憂包裹無法完整地送到我手裡——儘管裝的都只是尋常台味,不是多貴的東西啊。
媽媽眼中的美國一定很窮,包裹滿到不能再滿為止,除了茶包、泡麵乾拌麵、辛香料滷包、美國品牌餅乾、爸爸年輕時讀的書,還剪下一大疊報紙上的副刊文章,每個月都寄來兩件發熱內衣。
「媽,一件就能穿一整個冬天呢。」
想起離家前,我回頭揮揮手,「媽媽,再見——」她連忙小跑步上前,把我緊緊摟進懷裡。我全身都記得。
收到第一個包裹時心噗噗跳,卻不知拆包裹的滋味,也不會知道日後焦心盼著包裹,收到後反而害怕打開,有時寧可不要拆。
害怕打開了,物品散落一地,而我無法撿拾的都是家的味道。
每次打電話回家,響一聲就被爸爸立刻接起,像是他一直守在電話旁似的。但當我一開口,他卻急忙地向媽媽喊,妳快來,她要跟妳說話。
平日的我明明不管發生什麼都很堅強,此刻聽見媽媽的聲音,卻沒來由地掉下眼淚。但我又不想讓媽媽知道我在哭,便假裝自己很累,張大嘴巴深深地打呵欠,或是故意朝著電話大吼,「妳不要再寄那些我不需要的東西來了!」
幾次之後,媽媽低低說,我離開後,爸爸一下子就老了好多。不再多話,不再染髮,不再去航程辛勞的旅行,他在意每一次的同學會和親友告別式。只有在一起為我列清單,和各種採買的時候,他才是快樂的。
電話中,媽媽的細碎溫柔夾雜了許多爸爸在旁的催促,他喚了好幾聲我的小名,吃飯不要省,不要熬夜,多穿一點。他頓了頓,要對自己好一點,知不知道。
被催煩的媽媽把話筒塞給了爸爸,他不接,還對媽媽大聲了起來:
「這種事妳來說就好啦。」
延伸閱讀
贊助廣告
商品推薦
udn討論區
- 張貼文章或下標籤,不得有違法或侵害他人權益之言論,違者應自負法律責任。
- 對於明知不實或過度情緒謾罵之言論,經網友檢舉或本網站發現,聯合新聞網有權逕予刪除文章、停權或解除會員資格。不同意上述規範者,請勿張貼文章。
- 對於無意義、與本文無關、明知不實、謾罵之標籤,聯合新聞網有權逕予刪除標籤、停權或解除會員資格。不同意上述規範者,請勿下標籤。
- 凡「暱稱」涉及謾罵、髒話穢言、侵害他人權利,聯合新聞網有權逕予刪除發言文章、停權或解除會員資格。不同意上述規範者,請勿張貼文章。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