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回家的路 月桃物語

【圖/文.台灣光華雜誌】
童話故事《糖果屋》裡,漢賽爾與葛麗特姊弟沿著來時做記號的麵包屑找到回家的路。在台灣,布農族的江布妮和那山月桃工坊的成員,則是循著月桃回到故鄉,找到自己文化的根源,也開出一條讓青年回鄉、留鄉的路。
全世界的月桃有230多種,在台灣及離島區域已命名的至少有18種,其中又有16種是在地的特有種。月桃又稱「荳蔻」,在台灣走跳,不管特意或是偶遇,常常可在郊山或路邊見到月桃植株;在端午節前後開花,花期約五到七月,會看到白色帶一抹粉紅的串狀花苞;或在原住民部落見過月桃編織的收納盒,甚或吃過用月桃葉包的粽子,小時候治暈車、清新口氣的仁丹成藥,月桃也是其原料之一。
月桃在原鄉
月桃在台灣生長分布從平地至高海拔地區都有,是善於從自然取材的原住民生活常用的素材;阿美族、布農族、排灣族、泰雅族、鄒族、雅美族、魯凱族等皆有使用月桃的習慣,對於月桃也有不同的稱呼,布農族稱其為Sizu,魯凱族語為Sali,阿美族稱Lenagc,泰雅族稱月桃為Bsyaw;鄒族叫月桃Tappa,而且各族群均有關於月桃的記憶和禁忌。
新竹縣尖石鄉那羅部落是以泰雅族為主的聚落,如今是台灣種植月桃面積最大的產地,新竹縣那山月桃農業運銷合作社經理楊翠喜分享「月桃全株是寶」,昔日原住民會取來月桃葉鞘做編織,但北部和南部的月桃質地不同,適用的編織條件也不同。阿美族會取月桃的葉子加水煮成飲用茶;或拿地底下的莖塊煮排骨湯,是營養的補品。
她憶起小時候老人家會把月桃的嫩心給小孩當作零食,同時有驅除蛔蟲的功效。受傷時,會把月桃莖鞘搗碎成泥,敷在傷口上,可以消炎殺菌消腫,原住民很早就發現了月桃的藥用價值。
尋「香」回家的路
來到山區的那羅部落,此處是台灣知名的香草部落,早年以栽種金盞花、迷迭香、薰衣草等外來品種的香草為主。七年前,原為退休教師、現為那山月桃農業運銷合作社理事主席邱新發,抱著想為部落發展產業出路的念頭,又聽聞東海大學的朋友說起日本沖繩的月桃產業發展得極好,而且日本的月桃是台灣移去的品種,「沖繩可以,台灣沒理由不行。」他揣想,從在地植物出發豈不更好?於是他號召了一群農民,種起七甲地的月桃,再取花與葉子拿來蒸餾,產出精油和純露,主攻保養品領域。
月桃成株要等二到三年的時間,蒸餾精油是取月桃花和葉子,切為細碎的片狀,再入機器以高溫萃取。儘管部落裡有20多年經驗的蒸餾師,但月桃不易萃取,剛開始一滴精油都蒸不出來,費盡力氣找到適當的機器,測試比例,整整實驗了半年的時間才蒸餾出第一滴精油,「而且40公斤的葉子才能蒸得20~25ml的精油,80公斤的花才蒸出60~80ml的精油。」一次開爐要3~4個小時,滴滴精油著實得來不易。
剛開始那山月桃工坊沒有知名度,成員們不遠千里到全台各處去參加市集擺攤,一天才賺沒幾百塊,還曾經被開罰單,一天的辛苦全賠了,邱新發講起過程的辛酸。但是工坊月桃精油品質精良,吸引了香氛師特地來拜訪,讚許品質不輸日本,現場開直播為其宣傳。
天道酬勤,工坊到第三年開始有獲利,當初投入的15名農友股東始得分利,也有更多人以契作的方式加入月桃種植。去年獲得農業部農村發展及水土保持署補助整建了月桃步道,種植了台灣已命名的18種月桃,讓來訪的遊客可親眼、親身接觸月桃,並在導覽行程裡讓遊客種下月桃苗。工坊除了生產自家品牌保養品精油、純露外,也供應國內各化妝品品牌作為原料,近年更有日本廠商來接洽月桃原料,走向國際。
一群人,當初也非香氛專業,這領域跨得不可說不大,但一步一腳印的,把月桃的故事發揚得更動人,也讓部落的青年能在原鄉找到新的出路,留在故鄉的心路,一如他們當初的堅信,「月桃是好物,深具發展的潛力。」
編一條回家的路
原是穿著高跟鞋、在時尚界闖蕩的江布妮,走上月桃編織,是冥冥中註定。
北上多年的江布妮為照顧父親而返鄉,在台東海端原鄉從傳統領域深耕,月桃編織是她最興趣的一塊。有一回她跟原住民兄弟上山,居然發現連自己族人也把月桃跟生薑搞混了,「月桃原本與部落的生活習俗與傳統文化息息相關,但連原住民族都分不清月桃,我們怎麼可能對自己的文化有認同?」再加上台東在地已有許多月桃編織的手作者,讓她決定另闢蹊徑,投注在月桃的文化、教育推廣。她自述,從2002年開始在全台收集各種月桃品種,用唾手可得的路邊月桃練習編織的技法,「那段期間,我讓自己變成蚯蚓,一直一直鑽研,把月桃的文化挖得更深。」
2010年,馬斯林恩月桃生態園區在當地成立,裡頭種植了她收集至今的月桃,布妮和多年一起工作的夥伴謝劍飛兩人一搭一唱,介紹一株株的月桃從哪邊迎娶回來。在我們看來月桃長得都一片綠,模樣跟雙胞胎般沒差別,但她要我們直接感受葉面和葉背的觸感,有些葉背如絲絨般的質地,有些則是厚又沉。再觀察葉面是寬版或是窄楦,日本月桃最為矮小,來自蘭嶼、綠島的月桃,除了網狀的葉脈,還有平行的,是為了蓄存水分。搓揉葉子聞其香氣,不同品種有不同的個性氣味。當介紹到阿里山月桃,搓揉葉子一嗅,馬上會被一股嗆鼻的臭襪子味給薰得皺眉,他們倆就等在一旁看大家的表情。這五感的體驗,讓人記憶深刻。
學界發布台灣月桃品種有18種,但她的園區已經編號到第31號。她解釋,學術界要定名一個品種,至少要花四年以上的時間;「可是我長年收集月桃,看著月桃,觀察月桃的姿態、花序、葉子形狀、綠的深淺,就知道它是不一樣的。」學術名稱是溝通的媒介之一,但是園區裡,那些還族繁不及命名的月桃,就用了自家的暱稱,像花只有拇指大的姆指月桃、銅板月桃,還有爆笑的罰單月桃,是當初找月桃被開罰單所致,「來我這邊有更多是google上查不到的知識。」
以此為文化基地,她半年接職訓局的委託到各縣市授課,存夠了生活的草糧,下半年的時間就用來推廣月桃文化,讓大眾了解月桃與人的關係。
傳承了百多年的布農知識
2017年布妮舉辦《Pune sizu用月桃編一條回家的路》個展,協辦單位從「國立臺灣博物館」借來一件少說有百年歷史的藏品「布農月桃蓆」,布妮看到時嚇了一跳,展品註記著她祖奶奶的名字,編織的技法是她家族特有的,「在布農族,每一個家族都有其獨特的編織技法,外人可能很難理解,有點像『家族記號』的概念。」
這張約有200年歷史的月桃草蓆,被博物館典藏,保存了下來,然後與布妮再次相遇,「我從那個時候就告訴自己,其實這是註定的,我既然被選中了,那就好好走這一條路。」
布妮不滿足於傳統技術性不高的月桃編織,於是往工藝的路上鑽研精進。她拿出進行中的編織作品,內層是傳統的葉鞘編織的籃子,外層用月桃捻成的線打結成網狀裝飾,月桃捻的線材質地粗硬,一看就是技術活,她說從黃麻繩開始練習,整整六年才完成她第一件月桃作品,她也毫不諱言說這是炫技之作,要讓大家知道她玩月桃可以玩到多熟稔。她的多件作品已被國內外現代美術館收藏,她希望把月桃的技法往工藝品的層次推進,她的月桃能以此被記住。
不僅只是月桃編織,布妮要傳承的是更豐厚的布農文化底蘊。她說起多年前,參與了某博物館的特展,展品送到現場陳列一段時間後,工作人員發現,許多月桃展品都發霉了,獨獨布妮的作品沒事。深究才發現是材料處理的程序不同。其他族群的月桃編織,葉鞘僅是晒乾,但布農老人家的教導,葉鞘要掛到讓它發霉、長斑、再回軟了才可以拿來編織。因為,天然的材料內藏的纖維會呼吸,所以表面看起來雖然乾燥,但濕氣還被保存在纖維裡面,就容易長霉。
「老人家不會告訴我們這樣做的道理,只是我們在不斷的驗證比對之後,悟出了這個關卡叫做靜置霉化。」要乾多久? 「你不知道齁,月桃也會講話,我要確認過月桃的聲音,才收起來。」她帶領我們到掛滿月桃葉鞘的牆面前,用手擺弄著一捲捲的月桃葉鞘,有的發出清脆的沙沙聲響,有的則是沉甸甸的悶著,就知道纖維裡的水氣尚未全部溢散,還要再等。
看布妮談月桃,又嚴肅又快樂,既專精且旁博,她自承,生長在幸運的年代,承接了父執輩近三代百多年的布農知識,再加上多年在部落田調耕耘,一代一代的文化都傳續下來,在她身上。
從長老們的布農知識體系出發,再加上她長年的實作經驗,兩者不斷地交叉比對,將月桃的知識修正,來自布農的江布妮從月桃編織了一條回家的路,而這條路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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