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慧／初春的盎然生機、災荒的一線微光 看韓愈、杜甫如何歌詠「雨水」時節

這是一年中最浪漫的時節應是早春細雨的朦朧景色在生活裡輕巧地展開了。濛濛微寒的空氣裡，卻瀰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仿若是春雨滴滴答答的絮語，帶來了勃發的生機，撫慰著心靈，使人不自覺安靜下來了。內在的靈魂甦醒了，彷彿與大地正進行一場無聲卻澎湃的交流，在天地間進行深情互望的對話。

你凝視著春雨如約而至的默契，萬物初醒，雨水的應和是令人心安的柔情。這是天地與人們的彼此回應，是一期一會般訂下的永恆承諾——當天地開展起來的時刻，雨水便輕輕灑落，帶來自然甘露的祝福。

此刻，我斜倚在陽台畔，潛心觀察清晨的雨水落在葉脈上的靜美姿態。細雨瀟灑地親拂過那些或黛青、或嫩綠的葉脈，空氣清新氣息隨之襲來，每滴雨珠都在低語著春天悄然來臨的人間詩意。

唐代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其一》是一首贈予水部員外郎張籍的七言絕句。詩人以清新自然的筆觸，描繪並讚頌早春的清麗風光。全詩意境明朗，蘊含著春天初至的靈動觀察，在微寒中透出盎然暖意，展現出詩人對大地復甦的歌詠與讚揚：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這兩句勾勒遠近交錯、虛實相生的畫面，蘊藏著詩人對大地甦醒的真切感悟。首句以「潤如酥」形容早春的小雨滋潤萬物的貼切描繪，精準捕捉煙雨濛濛的春之信息，將那輕盈柔和的氛圍躍然紙上。次句「草色遙看近卻無」承接前意，將春草初萌，在雨水的滋潤下，將微妙的春景變化推向極致——似有若無的細芽，那淡淡的綠意，在遠望時時隱時現，像極造物者以輕盈的筆觸，為大地落下初綠的盎然印記。

詩人韓愈以溫婉細緻的筆法，寫的不僅是春雨與新草，更是對時節更迭的遠遠近近的觀察。此刻，我凝望著眼前綿綿的綿密細雨，遙想千年前的詩人是否也曾置身於春雨之中，尋覓生活「潤如酥」的心境——那份對生命覺察而生的溫柔、生機與希望，此時，乘著文字的羽翼，跨越時光的長廊，我們在微雨之中緩緩散步談心。

雨水也承載整個春天到來的喜悅般與即將飽滿動人的起點。運用對比手法，突出早春物以稀為貴的一抹輕綠，大地新奇的妝點。

第三、四句「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詩人以簡練的語氣，讚頌初春的獨特韻致——春天的美在於伊始，而春光最動人的時刻，恰是乍暖還寒、草色新透的「雨水」時節。詩人巧妙運用對比手法，早春以靜謐的方式潛入人間——它不聲張，不喧囂，詩意所至，更映襯初春獨特的魅力。他捨棄暮春時節滿城煙柳、繁花似錦的勝景，以獨具慧眼的視角吟哦早春低調而含蓄的生機。當細雨輕輕地潤澤天地，每滴雨水都如同節氣的虔誠祝福，滋養草木初萌的希望。

韓愈簡樸的筆觸不僅寄情於春光，更是對生命初生之美的禮讚，讀起來特出新意。韓愈特別珍視初春的景致是什麼？這構思新穎的那抹突來的淡淡輕綠，不只稀少而珍貴，更是春天最新奇的妝點。它不像暮春那般濃豔，而如畫家落筆時的點點新綠，勾勒出大地甦醒的輪廓。

詩人以詩意的彩筆，描繪出天地淡素而靈動的嫩綠，那若有似無的色澤，如輕煙瀰漫人間，透出春臨大地的無限生機。韓愈特別聚焦於雨水時節，天地飽滿的濕潤，蘊藏未來欣欣向榮的春景。

此時此刻，大地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寒意尚未褪盡，暖意猶在初萌；萬物雖在蟄伏，卻已蓄勢待發。初春的草芽看似微小稀疏，卻不容忽視，它蘊含最純粹的生命力和春機的無限可能。

再看農耕社會中，春雨是自然珍貴的饋贈，它盈潤大地，孕育新生，也承載著人們對豐收的期待。杜甫在《春夜喜雨》中，以深情的筆觸記錄這場春雨的恩澤，也寄託他對庶民與土地誠摯的關懷。

當詩人輾轉來到「天府之國」成都，方值災荒頻仍的年代，這場及時的春雨，悄然降臨，滋潤適宜春耕的沃土。那綿綿細雨，不僅落在乾涸的田野，也落在詩人焦灼的心頭，那絲絲春雨如同在黑暗中透出的一線微光，照亮詩人與百姓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殷切期盼：

首聯「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詩人以擬人化的筆法賦予春雨獨有的靈性，「知時節」三字蘊含深意：春雨像深諳時機的智者，它的降臨是對自然規律的默契回應，這彰顯天地之道的體現——順應天地運行的節奏，萬物自有其時。同時也啟發我們領悟人生的智慧：唯有學會觀察、耐心等待，在適當的時機果敢行動，為人生的春天裡迎來繁花盛開的美麗。

頷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詩人以溫潤的筆觸呈現在夜色中，春雨伴隨著春風，悄然降臨，春雨無聲地滋潤萬物，為大地帶來繁盛生機。「潛入」與「細無聲」突出春雨滋潤萬物的靜默之美，春雨不張揚，不驚擾，卻能在不知不覺間改變天地，恰是順應自然、無為而治的人生奧義。

某些改變的力量往往也如同春雨般在無聲中發生。透過愛與榜樣的潛移默化，我們懂得關愛他人與互信扶持，不再是急躁與強求功利，人我之間應如春雨般細密綿長，溫柔持久的相互浸潤。自然天地若能以謙遜與包容的姿態滋養眾生，就能默默成就萬物的繁茂與富饒。

頸聯「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描寫一場夜雨落下，整條田間小路籠罩在漆黑之中，唯獨江船上的燈火明亮閃爍。透過詩句強烈的明暗對比，勾勒出江邊夜雨的畫面感，黑暗中的的靜謐，使熠熠漁火顯得格外醒目。這營造出在困難中堅持與希望的意義——人生亦如斯，在光明與黑暗交替之間，對明亮未來的守護就如那閃耀的燈火，讓我們堅持不懈，讓希望的光芒映照世間的溫暖。即使身處黑暗，也應如漁火般綻放人性的光輝。

末聯「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勾勒晨曦初透時，春雨滋潤過的花朵愈顯嬌豔欲滴，滿城一片繁花如錦，為錦官城染上春天絢爛的生機。這場春雨不僅點綴成都的美麗，也寓意著我們努力付出終將結出豐碩果實。從夜雨到晨花，我們體現生命的遞新與循環。這般靜夜聽雨，與古人隔空對話，共鳴著千年未變的感動與喜悅。春雨依舊是知時知節，潤物無聲的知心朋友，為大地帶來玄妙的感知，為心靈播下希望的種籽。

生活中最珍貴的轉變，往往發軔於那些看似平淡無奇的天機，它們從不喧囂，不打擾，如同悄然喚醒沉睡大地的春雨，它輕盈又細密，滋養著萬物，使其煥發生長。或許，這正是我們在雨水節氣領悟到的人生智慧——在靜默中積累，在積累中醞釀，讓真正的改變悄然發生，讓生意在微雨潤滋下悄然萌生。

下次，當我們細聽初春之雨，要輕聲問自己：是否也在匆忙中忽略了某些生命細微的美好。我們期待的未必是風風火火的高光時刻，可能是早春細雨輕柔而靜謐的撫慰，讓我們尋得真正的從容。詩人們將春雨之美凝鍊為人生的藝術，自然的靜謐與躍動，為一年的春始開啟嶄新的亮麗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