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散文】張馨潔／除了自己，無人可涉足的抗病之旅

推薦書：方秋停《戴枷鎖的舞者》（聯合文學出版）

平常的一天，疾病就這樣闖進生活中，在這本散文集，作家方秋停寫下與紅斑性狼瘡共處的生命經歷。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某次開車差點於車道上與另一輛車發生擦撞，令她心神惶惑，隔日雙手拇指至手腕不明的腫痛，幾天之內全身都受到莫名的連帶牽動。為了找出病因，方秋停與丈夫H開始一連串的尋醫之旅，在各疾病科掛號、檢查、服藥……悠然的生活因疾病而節奏凌亂。

病症下的無力，作者形容自己如格列佛渾身被釘綁，遭受凌虐。腫痛、劇痛、抽痛，各種疼痛在她細緻的筆下被勾勒，痛有如此多種，病症也如隔重山，然而文字讓讀者盡可能貼近第一人稱視角，她寫：「夜裡睡與醒頻頻協商，求於側臥半躺間暫時棲身。好不容易熬至清晨，迎接我的仍然是痛。腿連膝至肋骨皆等我檢視最新狀況，腳能移動便試著彎曲膝蓋，暗自估量痠疼指數。」每日從睡至醒不斷與病症侵擾的身體協商，偶爾短暫回到舒適的狀態讓人以為重獲新生，也每每以為找到病因而鬆口氣，直到陌生症狀又快又急的出現，只能急駛至醫院搶掛最後的門診。

瑜伽、針灸、水療，能試的方法都試試看，也不禁懷疑自己做錯了什麼？各樣的情緒反覆，散文深刻的表達那種日復一日沒完沒了的無奈。而在確認病因為紅斑性狼瘡之後，開始在藥效副作用與病痛，還有各種療程之間煎熬，例如一幕作者描寫藥物負荷式超音波，護理師逐漸透過軟針增加藥劑，檢測她的心率，她感到心臟有如馬蹄重踩，也彷彿在空氣稀薄的高山往上攀爬。

方秋停筆下的H是一位溫柔的陪病者，為膝蓋疼痛無法蹲跪的她架高書桌、抽屜，接送她就診，寬慰她的心情。她寫道：「H盼我康復，我一定要努力，而精神越想放鬆越緊繃，好不容易翻越此嶺隨即遇著下一座高山，直覺空氣稀薄，呼吸沉重，較之前的胸悶情形更難過！」對於陪病者的虧欠，也往往成為病人難以言喻的壓力，疾病帶來的影響逐步覆蓋患者的工作、生活、關係，因而方秋停敏銳的將筆力從自我歷程，涵蓋至陪病者的狀態，還有對病友的觀察，讓疾病能被更加全面的書寫。

疾病密閉在個人的身體之內，個人的病症被孤立於群體的想像之外，形成一種外人難解的孤獨。疾病也敲擊著個人對於日常的安全感，就連固定服藥的時間到來，都是對平靜生活的一種中斷和嚇阻。散文文類展現寫作者對於自我的理解與賦形，本書是一場向外與疾病，同時也是向內與自我的對話，挑戰書寫者深入內摺再開展，寫下自己最深處的恐懼和憂慮，寫下自己如何舉著微弱的燭火，孤獨在未知洞穴內尋路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