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散文】栩栩／台灣（料理）初體驗

推薦書：木下諄一《日本人的台灣美味》（允晨出版）

食衣住行，飲食往往成為領受異文化的前緣。出門繞一圈，滿大街壽司泡菜河粉叻沙泰奶蛋塔可麗餅，琳琅撩亂，陣仗比起八國聯軍猶有勝之。角色對調，對旅居台灣四十年餘的木下諄一而言，道理仍然成立，只不過，異國的擔當換成了瓜子餡餅烏龍茶。

彼之異國，恰巧是我輩土生土長之地，趣味遂在此與彼之間撞擊、迸發。相較於前作《隨筆台灣日子》，《日本人的台灣美味》更進一步聚焦舌尖，從夜市香腸攤到啤酒屋，客家粄條到醃篤鮮，胃口不僅絕佳，且守備範圍廣──說來慚愧，恐怕比你我都還寬闊些。儘管如此，木下先生絲毫不以美食家自居，有言在先：「對評鑑美食這方面沒有特別的興趣。」重點不在料理的好壞，而在隨之而來的邂逅見聞。

由是觀之，《日本人的台灣美味》亦可視為木下諄一版本的台灣（料理）初體驗。1980年代的台灣在其筆端徐徐開展：一杯咖啡一百元起跳，辦桌的伴手禮是大蹄膀，因為日本人不多見，偶然遇上了，人們熱情招待在地的芭樂和烏龍茶。走訪尋奇，人情淳厚，不但敏銳捕捉台灣的氛圍感，透過輕鬆詼諧的口吻道出，看似一派寫意，實則處處轉折，兼具雋永和戲劇性。時代變遷，木下諄一所經歷的台灣於今人眼中既熟稔又新鮮，不消說，箇中新舊與親疏的此消彼長，當然不單單源於時間本身。

木下諄一的確是說故事的好手，縱使不時流露「半個門外漢」的自謙，但完全是台灣通無誤。正因如此，當他踏入台式日本料理，益發令人捏了把冷汗──還好，繞了一圈，竟能圓滿收場。人一向透過他者之眼重新理解建構自我，過程難免各自表述，而歪打到最後居然正中紅心，想來，是拜木下諄一開闊的胸襟和閱歷所賜吧。

作者興許無意，但《日本人的台灣美味》著實也曲線揭露了台灣味的精髓。什麼是台灣味？過往十年間，無數飲食文化工作者試圖從歷史、地理、族群等向度回答這一題，言之皆有理，但味覺畢竟不是數學。深夜永和豆漿燈火通明，點籠小籠包，就著熱氣直冒的豆漿慢慢吃個精光，原來，這位重度台化日本人的美味祕訣不假外求，終究要回歸人與人之間的友愛溫暖。

手路再興，食材復育，唯親密性永遠失落不可追。那麼，循著木下諄一的腳步四處踏察，重遊這絕無可能再現的昔日故地，對後生如我而言，大抵也稱得上是另類卻珍貴的台灣體驗了。

時光荏苒，風物變幻，一晃眼，多少歡宴早已散盡了，情意卻始終禁得起咀嚼，耐得住陳放，點滴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