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顧所來徑】王清華／三位蔣先生

三位蔣先生：蔣中正先生、蔣經國先生、蔣緯國先生。我與三位蔣先生，都各有一面之緣。

▋近距離一睹歷史巨人的身影

今年4月5日，是蔣中正總統逝世五十周年紀念。半個世紀過去，「民族救星、時代燈塔」，早已流失在記憶的荒漠裡。但我們相信，歷史終將會給他一個公平合理的定位！

民國58年三月初，我在台北縣中和鄉積穗的「陸軍財務經理學校」受訓服兵役。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與另外十幾位一同受訓的學員，被點名上了軍車，開赴陸軍總司令部，也就是現在「中正紀念堂」的所在地。

大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有位學員說出了大家共同最擔心的事：是不是要叫我們去金門或馬祖？

過了一會，一位將軍來到我們面前，旁邊有人介紹道：這位是陸軍某某副總司令，跟大家講話。我們這些菜鳥阿兵哥，一聽全愣了，居然可以面對副總司令聽訓，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副總司令說，我們被徵調到陽明山中山樓服務，為即將到來的「中國國民黨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做準備。當天還為每個人量了尺寸，訂做兩套中山裝當制服。

大會是3月29日到4月9日舉行，我們提前在三月中進駐，每天穿著中山裝在中山樓裡面閒蕩。伙食當然比在學校要好，一人一張行軍床，也比學校睡的大通鋪舒服，每天晚上還可以泡溫泉。

4月9日大會活動結束，晚上舉行閉幕餐會，共有一千兩百位大會代表參加，蔣總裁也將出席。國民黨中央黨部總務組的一位總幹事覺得，餐會雖然只是吃頓飯，但萬一臨時有事要宣布怎麼辦？認為還是要安排一位司儀在現場比較妥當，但事先沒有準備人選，臨時去哪找人？

他們討論一番後，找到我們這群阿兵哥的領導，洽詢有否適當人選，領導就推薦了我。經過與我簡單的對談，他們大概覺得：這小子口齒尚稱清晰，頭腦也還明白，雖然只是聊備一格，但似乎可以勝任。

五點不到，我穿著漿燙筆挺的中山裝，站在大廳主席台的左角，主席台約有兩尺高。五點半左右，一百多桌都坐滿了，人聲鼎沸。每桌中央有一個復興鍋，另外配有幾個菜。

這時，突然有位工作人員跑來向總幹事報告：「總裁都還沒到，有些桌已經自己開動，吃起來了！」總幹事大驚失色的說：「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我聽到了，立刻透過麥克風大聲說：「總裁未到之前，請不要用餐！總裁未到之前，請不要用餐！」場內各處頓時響起了一些笑聲。

總幹事回頭看了看我，點了點頭，表示嘉許，走過來對我說：「繼續講！繼續講！」我再講了兩遍，但他又說：「再講！再講！」我說：「已經講了四遍！不需要再講了。」我的意思是講一遍大家就懂了，何況講了四遍！沒必要一直講。總幹事看我不從，跳上主席台，抓住麥克風，自己又連講了七八遍，才氣沖沖下台而去，本來對我的「讚許」，變成了「光火」。

不一會，進場處傳來了掌聲，蔣總裁出現在大廳口，我在高位，看得很清楚，立刻中氣十足地對著麥克風：「總裁蒞臨！請全體同志起立、鼓掌歡迎！」全場登時歡聲雷動，掌聲持續了好幾分鐘。

蔣總裁由大廳口順著大廳右側通道，緩步走向主席台。他身著中山裝，精神矍鑠，紅光滿面，一路對著大家微微點頭、含笑答禮。經過我前方時，僅約隔一公尺多，我得以在如此近的距離，一睹這位歷史巨人的身影容貌，心中的激動、澎湃與興奮，是難以形容的。

同年9月16日傍晚，蔣中正先生夫婦的座車在陽明山遭到車禍，被一輛逆向的軍車猛撞受了傷，自此健康大受影響。

民國64年4月5日夜半，我坐在永和家中的書房裡，忽聞窗外院子裡狂風大作，一陣飛沙走石，卻又倏然而止，頗覺怪異。第二天得知，蔣中正先生已於昨夜辭世。後來，我去國父紀念館瞻仰了他的遺容。

▋「達見」聽成了「德基」水庫

與蔣經國先生的一面之緣，是在民國55年8月16日。

那一年，我還在讀高中，暑假報名參加救國團當時極熱門的「中部橫貫公路健行隊」。8月14日在台中報到，住了一宿。第二天開赴大禹嶺，第三天早飯後正式出發，開始健行。

猶記那天上午，微雨初霽，地上還有些潮濕，走不到一公里，遠望前方有幾輛黑色轎車停在路旁，有五、六個人在路旁講話。待我們走近，赫然發現其中一位是行政院長嚴家淦先生，另一位就是時任國防部長的蔣經國先生。他們兩位一邊迎向我們，一邊說著：「辛苦了、辛苦了！」

經國先生看到一位女學員，戴著一頂寬邊大草帽，上面還繫著一條花絲帶，他笑容可掬地對這位女學員說：「這頂草帽好漂亮，借我戴一戴。」女學員趕忙把大草帽摘下，經國先生把它戴到頭上，用手拉住絲帶，大夥就圍在嚴先生與他旁邊，有照相機的就趕緊拍照，然後再請別人幫忙拍。

爾後幾天，與嚴、蔣兩位先生的相遇，就成了我們這一梯隊裡，大家的共同話題與記憶。

民國60年暑假，61年的寒假、暑假，及62年的寒假、暑假，連續五個寒暑假，我五度走訪中橫公路，前兩次是因為參加救國團辦的「新聞報導研習會」，去採訪新聞，後三次則是難捨對橫貫公路高山深谷的嚮往，每次去必住天祥，與救國團「天祥招待所」的總幹事劉世超，成了忘年交。

有一次，在坐公路局車行經「德基水庫」時，有人跟我講了一則趣聞，說水庫初名「達見」，民國61、2年水庫將要建成時，管理單位請教經國先生，需否重新命名？經國先生說，就叫「達見水庫」吧。

可是他的浙江官話，讓聽者聽成是「德基水庫」。於是「達見」就變成了「德基」。雖屬笑談，但從寓意上來說，水庫名「德基」，顯然要比「達見」為佳。

爾後二十年，經國先生歷任行政院副院長、院長、總統。台灣十大建設等重大工程的擘畫與執行，都是在他任內陸續完成，當然也包括「護國神山」台積電。

蔣經國總統於民國77年離世，我也曾往圓山忠烈祠瞻仰過他的遺容。

▋蔣將軍家裡有間健身房

與蔣緯國先生的見面則比較特別，是在他家裡。

民國75年，李行導演拍「台灣電影製片廠」的《唐山過台灣》，男主角柯俊雄、馬如風，女主角陳麗麗、邱淑宜等。四月間，我到宜蘭拍片現場去探班，李導演問我能不能幫影片做些宣傳活動。

我規畫了一項巡迴攝影比賽，由軟片商Konica公司贊助，在六、七月間，請戲裡的眾演員穿著戲服，連續數周，從花蓮的忠烈祠開始，到台北的植物園、台中中山公園，及台南、高雄、屏東，一路下去所到之處，無不萬頭攢動，各種長槍短砲蜂湧而出，堪稱是攝影界難得的盛會。但活動雖熱絡，賣座卻平平，這部電影也成了李導演生涯的最後一部執導作品。

同年十一月，一天陳麗麗來電，約我某日與李導演，及「台影廠」廠長饒曉明一道吃飯。當日我到她大安路與信義路口住處，由諧星梁二開著她的賓士450，一路直奔士林而去。

那天，正是陳麗麗口中的「二爺」──蔣緯國將軍，在官邸設宴，表達他對拍這部電影的李導演與饒廠長的謝意，我有幸躬逢其盛。官邸位於台北外雙溪至善路三段一個小山丘的頂端，也就是後來被台北市長陳水扁以「違建」為由，用怪手拆掉的房子。

車子一路向上，到了無路可去之處，有一道柵門自動開啟，循路到底右轉，赫然就是一棟兩層的洋樓，進門處左側一間長形的房間，是一整排的機房，裡面還有兩、三個人在工作中。那時候，蔣將軍正擔任「國安會」祕書長。

蔣將軍笑容可掬，引領我們參觀他的房子，他的臥室有一面約十公尺長、兩公尺高的大玻璃窗，看出去就是整個台北市的萬家燈火。盥洗室內有一套歐式的雙馬桶，諧星梁二不脫搞笑本色，對大家說：早上起來洗臉，把頭伸進去，按一下鈕就洗好了。

他家裡有間健身房，比較特別的是：裡面豎著一根香港龍虎武師練功用的「木人樁」。將軍一時興起，對著木人樁比畫了幾招，虎虎生風，拳拳到位，還真有點李小龍的架式。

那天蔣將軍家宴，吃了些什麼菜，完全不復記憶。九時許我們告辭，將軍站在客廳門口送客，一一握手，並遞給我們一人一罈金門高粱酒，是他兩個月前過七十歲生日時，訂製的壽酒。上面印著「與眾位同享  七秩壽生蔣緯國敬贈  民國第二丙寅仲秋於台北」。這瓶酒，我保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