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吃喝】碧玉／四季小炒

那鍋野菜鹹糜實在太豪奢

那年鳳凰花開紅似火，我到交往一年多的男友家玩，中午餐桌出現鹹粥與小菜，男友媽媽說：「夏天太熱，一起吃黑甜仔菜鹹糜好嗎？」聽出她語氣中的抱歉，隨即咧出大大的笑容點頭：「太好了！我最愛吃鹹糜。」我是真的很愛稀飯，一連吃了三大碗。

不能怪我太貪吃，那鍋野菜鹹糜實在太豪奢。金媽媽用自己做的臘肉切片爆香增添油脂，潤澤野菜的微苦與澀口，加上小干貝與金鉤蝦帶來海味，吃時再撒上些許芹菜珠與白胡椒粉簡直絕配了，根本不需任何配菜，山珍海味全融合在這一鍋粥裡，無與倫比的美味。

野菜在家中餐桌其實並不陌生，因為媽媽愛吃，她的小孩也跟著吃。豬油拌飯配一盤蒜頭醬油涼拌的豬母乳是常出現的菜色，皇宮菜與土人蔘滑滑的口感是我跟妹妹的最愛；豆豉辣椒炒山蘇、涼拌過貓則是爸爸的心頭好，而夏天那鍋深綠色的麻薏小魚地瓜羹，就是大人小孩統統愛的消暑聖品。

問媽媽怎麼那麼會做野菜料理，她無奈地說：「沒辦法，妳爸爸那點軍人的薪水吃不飽餓不死，沒摘些野菜來加菜，吃土？有錢還會吃草嗎？唉！現在有（閒）也尋不到以前的野菜，水泥柏油路與除草劑斷了野菜家族的生路，花圃偶爾摘來小小的一把也只夠塞牙縫。」原來是這樣啊。

小時候爸爸還曾經在廢棄的農舍養豬仔貼補家用，種了好大一片的地瓜葉餵豬，下雨過後帶著姊妹倆到後山撿「螺雷仔」敲碎和入米糠餵雞鴨，過年好替餐桌加菜，貧窮的童年充滿無窮樂趣。

野放的小孩生命力極強大

兒時上學的路上，長滿一大堆的野味，紅紅的刺波、黑色的黑甜仔菜果實、黃色的山枇杷、紫色的小桑椹、酸咪咪的酢漿草、甜辣甜辣的肉桂葉……燈仔花心吃來甜蜜蜜的，難怪小蜜蜂如此愛。「拉薩呷拉薩大」，連烤蟋蟀都敢吃，也沒見我們吃壞肚子，野放的小孩生命力極強大。

春雨乍歇，綠葉紅鑲邊的香椿芽在枝頭悄然綻放，小竹籃裡裝滿嫩嫩的香椿，爸爸將香椿剁碎混入雞蛋液，鮮香撲鼻的香椿炒蛋是餐桌上的主角；拿只碗公調個雞蛋麵糊，油鍋裡飄起一朵一朵的炸椿芽，是孩子們最愛的零嘴，吃來很紲喙（suà-tshuì）；皮蛋豆腐豪邁加上一大匙香椿碎，三者拌勻放入口中，那個滋味妙不可言，彷彿春天在口中歌唱。香椿加香菇用油炒過醃漬裝罐，沒菜少肉的時節，香椿拌飯也能吃個碗底朝天，聞到香椿厚重濃郁的特殊香氣，就能勾起一抹春天的回憶。

清明前後伴隨著溫暖的氣候而來的新鮮艾草，是媽媽做粿的材料，糯米做的綠色草仔粿裡面包著鹹香的蝦米菜脯絲，另一籠包著甜甜的蜜紅豆與花生餡，甜餡料的用竹筷沾上食用色素，在粿上面點個紅點以示區別。媽媽做的粿，是童年時代最好吃的甜點，記憶被糖漬黏得化不開。

四季在舌尖流連繾綣，舞出一道又一道的家常小菜，不喧譁，不招搖，小家碧玉似的秀氣可人，時不時挑逗你的味蕾，引得你巡著氣味飛奔前去，蘇東坡的「人間有味是清歡」，我是真吃懂了！